EEPW论坛

庄稀海：今年的8月12日，您作为46年来第一个受到邀请的亚洲企业家，在世界管理学界最高学术组织——美国管理科学院(AOM)论坛上，向64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管理学界人士发表了演讲。这次经历给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柳传志：要把话讲好。我当时讲，联想做了三个方面的事。第一个，我们是怎么控制成本的。第二个，我们是怎么样开发产品技术的。第三个，我们是怎么样扩大市场能力的。 庄稀海：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似乎每一个企业都可以做到。但是从今天的联想来看，明显要比其它的企业做得更好。 柳传志：是。后来我也讲，在它后面深层次的管理，联想有一个管理的理念，叫管理三要素:我们怎么样去建班子、定战略、带队伍。我大概就讲了这些。 庄稀海：1984年的11月1号是联想成立的日子。联想几乎是和中关村同龄的这么一个企业，联想建立的过程，成长的过程，发展的过程，也正是中关村在逐步走向成熟的一个过程。我特别想听听您18年来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柳传志：如果讲中关村早期，就是在90年代以前，我觉得我和中关村这些“两海两通”的创业者，很大的力气在去适应环境和应对环境，而顶多是一半的力量用在企业管理、开拓市场上。因为在当时，企业的运作环境是非常艰难的。人们的观念有很大的差距。当时办企业，多少有点像异类。像我在科学院工作，人家会觉得，你好好的做科研，有很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去卖东西。 庄稀海：您当时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了吗？ 柳传志：我是调整过来了。这时候我在科学院工作，连续做了几个成果，做完了以后就放在一边了，然后又去做新的成果。无论如何在当时我的心里有点不甘。尽管是做出了这么多成果，但是仍然觉得自己的价值有些部分是没有得到实现的。我觉得所有人的价值都没有得到实现——到底我们都干嘛了？我们又给社会做了什么？这些有人不想，有人会想，我自己当时是在想。 庄稀海：作为当时有想法的这部分人，当您走出自己的研究室、实验室，正儿八经地去操作一个企业的时候，您当时明白企业运作是怎么一回事吗？ 柳传志：其实当时我只是想试试这个机会，就是到底有没有可能把成果推到社会上去取得效益。当时中国科学院已经提出要把科研成果跟市场结合起来，甚至对我们计算所这种应用型的研究所，已经提出要五年把实验费削减为零，让你们自己去自负盈亏。这种情况下，我很想试试。 庄稀海：在出来办企业以后，遭受的磨难就很多了。我印象当中，您好像开业才两个月就被人骗了？ 柳传志：对，骗我的人是江西妇联的一个女士。 庄稀海：怎么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呢？ 柳传志（笑）：那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当时人们是很没有经验。就像我们出来以后，把所有的一些成果都认为是真的。那边说他有什么东西，很容易上当。知识分子下海必经的一个学费的过程，而且这个也不是我自己直接经手的，是我下边的同事经手的。后边的还连续会有，就说明社会本身经济环境极不成熟。这是一个方面，另外当时更大的难处是什么呢？像我们这样的企业，我们叫做国有民营。现在年轻同志不知道，在那时候企业都分成两类，一类叫做计划内的企业，就是国家要办的企业，比如一机部、二机部的汽车制造厂。国家要办的企业，国家给钱。还有一部分企业，是老百姓自己要办的，这个叫计划外的企业。联想虽然是中国科学院办的，但不是国家要你办的，科学院自己拿钱，像做试验田一样，没有在国家计划之内。计划内和计划外有很大的差别：计划内的企业，国家给了你指标，给了你批文，比如你做电脑的，国家计划说生产多少台，给你们多少钱，完全是一种计划好的东西。又比如你预定要多少外汇，你拿两块五毛钱人民币就可以去换一个美元——是国家给你贴钱换；而计划外的企业在市场上换就要六块钱人民币换一个美元。所以当时的市场环境，对联想的成长并不是十分有利的。 庄稀海：您提到在创业初期最难以面对的，就是适应环境的问题。如果换在20年后，您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最首要的吗？ 柳传志：我今天就是想说，1994年以后，我们在党的十四大里提出了市场经济以后，这些问题就真的逐步解决了。后边的这个办企业的年轻人，他们感受不到这一点，这实际上是整个社会在进步。 庄稀海：我这儿有一本前年的书《联想十五年》。我当时就看到了这里面有一幅照片。是一个小房子，我想80年代初的时候，很多中关村的创业企业，都是在这样一两间非常破旧狭小的小平房里，开始自己的创业过程的，联想也不例外。听说这个房子到现在还在，我不知道您现在是不是也去看它？路过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柳传志：有一次，一个外国记者问我，对现在的联想是一个什么看法。我说希望看现在的联想，就相当于现在的人看当时的小房子一样。而10年、20年以后，杨元庆、郭为他们能做出更大的房子。 人物看点:谦和难掩激情 和柳传志的谈话是一个多星期以前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来写他，已经忘却了很多东西。但是剩下的印象也许是更为理性和真切的。 我注意到，很多记者写柳传志的时候，都有一种“和他是朋友”、“很近”的情绪的流露。因此，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就站在了联想的立场和角度。这就是柳传志非常特殊的魅力。在过去两年我参加了联想几乎所有的发布会，采访过联想集团大部分副总裁级以上的人物。这种熟悉的感觉在和柳传志的谈话中似乎仍然在继续着。应该说，联想在整个集团的处世作风上相当大程度地沿袭了柳传志的风格。见到你的每一个联想的员工都会拿出名片来给你，集团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人通过各种方式“透露”给你，你的任何问题他们作为私人都会很“尽力”地帮你去解决……现在我手里的联想集团人士的名片有将近一盒，从老总到普通员工甚至维修人员都有，回想起来似乎个个都还算是朋友，联想就是这样高明的“控制”了大多数媒体的言论。 柳传志的人情练达，在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一流企业家中并不多见。重要的是，我并不认为柳传志是一个外界形容的求稳、保守的人，这从他当年以40岁的年龄毅然下海创业，到今天交出联想帅印，勇敢向“投资家”转型可见一斑。而且柳传志在谈话中，充满了表达欲。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人生激情的人，在人情上却又如此谦和谨慎，可见市场和商场对一个人的洗礼。他在接受美国《财富》杂志采访时曾经说：“我在办企业的过程中，在管理上只用了30％的精力，其余70％要处理外边的一些东西。” 牺牲一些个人的率性自由，多些忍受妥协，是为了和环境之间多些润滑，多乘顺风，使企业在已经够激烈残酷的市场竞争之外不再另添麻烦。这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联想重大决策几乎没有失误。 柳传志也经常把自己描述成一个保守的人，在谈到为什么离开联想电脑帅位时他说：“我要迈10多步，踏实了，才敢往前跑；而杨元庆、郭为他们可能踏一、两步就已经大步跑开了。”乍一听，是表扬杨、郭二人的勇气更适合带领未来的联想。其实换个角度想，欣赏这种激进难道不是柳传志自身性格的一种体现吗？当自己都满足不了自己的时候，甚至可以把自己拿下。柳传志的选择是在实践自己的未成之梦。所以今天当我们看到年轻的高级副总裁刘军频频走到前台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联想还是柳传志的。 柳传志本身就是联想这个企业的性格写照：平静的外表下澎湃着激动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