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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荣的背后--一个大学生的实习经历

菜鸟
2003-07-01 21:35:20     打赏
发信站: 泉韵心声 (2003年06月29日18:19:44 星期天), 转信 我的背景,天津的,家境也不错,基本上属于从小牛奶泡到大的人,只不过马上毕业,一个 月8000基本上很难,呵呵。那么长时间以来也经历过许许多多类似的事,民工、乞丐、“ 外地人“……也不少次的感过、愤青过。但是最能触动我的确是今年夏天的经历。      上个学期的时候我去深圳实习,第一次挣了那么多的钱,也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了那 么多事。      深圳可谓是一个贫富差距很大的地方,灯红酒绿、夜夜欢歌。我实习的地方是特区报 社,深圳最好的写字楼之一。前面就是深圳高尔夫俱乐部的一个18洞球场,再前面就是深圳 湾,海那边是香港上水。后面是香蜜胡度假村,再后面是莲花山。我上班在35楼,无论是 环境还是风景都是一流的。那时,我最喜欢的事便是坐在洗手间的大阳台上一边抽烟,一 边看海。      可是当我从这里走出来,走进真正的“人间“时,我才发现,我并没有活在真实里, 在那些我们视而不见的人们当中,我是那么的突兀与另类。 一次去关外的工厂区采访,因 为80多个打工仔食物中毒。我第一次走进了80分贝的车间,第一次知道了他们的工资是一 小时两块钱。      工人进门出门都要打卡,上厕所也要打卡,时间精确到几分几秒,因为这是要扣去不 能算钱的。在肮脏简陋的厕所门外,墙上挂着的打卡机是日本进口的,精工,这是我当时 看到的整个厂房里最先进的东。这还不是最“仁慈“的,因为厕所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你 去的时候必须要拉长,也就是领班来顶替,生产线不能停,这才是他们所关心的。万一要 赶上便秘或者拉肚子,你就会礼貌的请回家“休息“,外面排队等着上班的进来一个顶上 。生产线24小时不能停。当然,休息时没有钱的,劳保、福利,对于这些打工者来讲,只 在报纸和电视上才会有。      我面对着他们,问了一个很幼稚,而我却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们吃饭怎办?“一个 看起来比我还要小很多的女孩腼腆的笑了笑:“门口大排档,一顿一块三。“跟我说话的 时候,她没有抬头,因为手底下的活儿还要干。想起在写字楼的时候,记者们是不屑于去 食堂吃七块钱一顿的自助餐的,因为花样少,开饭时间又短。下馆子是必要的。当然,改 善改善也必不可少,隔三岔五某个老板请客,或者找个下午开车去惠州吃海鲜,渔民现打 回来的,你上船买,他船上做,你沙滩上吃。各种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反正吃就是了, 这样一顿,三四个人最多也就两百块,他们说这些东西如果在酒店的话,每一样都要上百 。不是我有钱,而是和他们在一起我根本不用花钱。我刚到的时候很天真的在报社的饭卡 里加了一百块,到三个月后我走的时候,里面还剩七十九,也就是说,我在深圳只吃了三 顿七块钱的饭。      现在想一想,真的有点鄙视自己。最令我记忆犹新的是一张贴在工厂大门上的喜报, 曰某某某、某某某本月工作出色,废件率低于多少,给于奖励50元,二等20元,排到最后 ,大概是五等,奖励人民币五元,字体铿锵,颜色鲜艳。这大该就是奖金吧,不过五块钱 对于深圳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又意味着什么。这不是笑话,我亲眼所见,不知道是应该 欣慰还是悲哀。在宽敞明亮的经经理办公室里,我采访了老板,一个红光满面、衣冠楚楚 的台湾人,红包我没有收,因为我的手没法对不起我的良心。      现在同学们可以看一看自己身上穿的,宿舍里用的,有多少是深圳、东莞、中山、汕 头产的,我敢说,这些东西,这些可以堂而皇之摆在恒隆,摆在中信泰富漂亮的柜台里, 标出天价的东西,绝大部分都是在这样的工厂区里,这样的工作环境中,由这样的人生产 出来的。最后,稿子还是没有发成,因为有损深圳形象。我私下里问老记,那个红包能有 多少。他说这种事,少说也有两三千吧,偶尔后悔之后也欣慰,觉得自己还有最起码的良 知。      还有一回我去龙岗卧底传销。可能很多同学很惊讶,传销不是中央98年就禁了吗?没 错,政府令是发了,可那是一窝蜂的。我们的行政一直是抽风式的,阵痛式的,出了问题 就一棒子打死,看似雷厉风行。可完了呢?那就完了,就像今年夏天的北京网吧大火和现 在轰轰烈烈的围剿食人鱼,从来缺少持续性与连贯性,行政问题不能逐渐转化为法律形式 。         我还记得那天去的时候,为了把自己打扮的更像一个打工仔特意剃了一很傻的头,翻 箱倒柜也没找到一件没有牌子的衣服。于是到东门买了一件六块钱的圆领衫,又吐血般的 小心翼翼剪下了裤子上“LEVI\’S“商标,撕下了鞋上“TEVA“,唯一没动的是在襄阳路 花一百块买来的军包,这个曾经让我觉得很时尚,很酷的东西这个时候竟然是那么贴切, 那么自然。我这么做是本能,因为在我这样一个大学生眼里,作民工是需要“打扮“的。 可是后来和他们在一起我才发现,这简直是多余,不是我幼稚,而是我太幼稚。      其实就算你裤子上印满了“LEVI\’S“他们也不会知道这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没准儿 会以为是和那个F几一样的什么帅哥的名字。      在“课堂“上,几十个人席地而坐,听着“高级经理“的“演讲“,从卡耐基到李嘉 诚,好像连盖茨都是传销出身,而所谓教室,就是一个单元的客厅。听得我想笑,真的, 可是看看周围那些渴望,甚至崇拜的眼神,我却笑不出来。为了采访,我认真的记着笔记 ,说实话,我大学四年都没记过这么认真的笔记。      那天下午我记了十页,现在我还好好的收藏着,不知道几年以后,几十年以后,我是 不是还可以听到这样的课,写下这样的东西,但愿不会。没错,复旦随便找出一人,谁也 不会信这些鬼话,但那些同龄人会,不但会信,还会拿出4300块买一套鬼才知道的“名牌 “化妆品和一个“代理“的头衔,然后憧憬着,希望着,并为自己的“事业“而奋斗着。      填注册单的时候,我忍痛将“学历“写成了大专,“何处来深“一栏因为我的普通话 太标准,没法写成什么西部的国家级独县,只好写了上海,其他的地不敢写,怕穿帮。就 是这样一份“简历“让片区经理欣喜不已,因为太“优秀“了,他一口认定我是个人才, 说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之类的胡话。他很蠢,但愚蠢在无知面前便成了睿智。面对着西 装革履,金丝腿儿眼镜背后的承诺时,可怜人们不由得不信。      晚上去“串亲戚“(他们术语,指传销者互相走访交流),我到了我住的地方,一间 20平米多一点的屋子,大家打地铺,一共28个人,屋里除了灯之外唯一的电器就是一个小 电扇,上海随便哪个超市都有的价格不会超过八十的那种。晚上他们很少开灯,因为交不 起电费。和我住一起的都是刚退伍的老兵,以前江西一个炮兵团的,他们把自己的退伍安 置费都扔在了深圳,扔给了传销。      这次也是他们向报社举报的,因为别的部门没有人管。一个兵问我饿不饿,给我做点 东西吃,他扛过枪的手端上来的是一碗盐水煮面条,里面什么都没有,典型的\“芦柴棒“式的口粮,但这就是他们对我的招待和感谢,不是瞧不起我,而是他们有的只是这个。      我吃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个味道现在也记在我心里。      第二天,终于抓人了,高层一个没逮到,抓到的都是\“兵\“们,因为他们是\“盲流 \“,等待着的是遣返。稿子还是出来了,不过是我们的公安们如何如何英明,一举破获特 大传销团伙之流的鬼话。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后来有很多人打电话来关心这些人,其中有很 多是老板,想招这些退伍兵当保安。虽然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最想的是让我们写后 续报道,诸如某某公司解决就业之类。我打了无数遍那个传呼,没有人回,可能在局子里 被没收了,可能他们已离开了深圳这块伤心地。      采访水客是我现在记忆最深的,所谓\“水客\“,就是走私者,但他们不是老板,更 不是赖昌星,他们只是帮人带货的马仔。他们的工作就是每天从香港老板那里拿货,然后 过关,交给深圳这面的老板,顺利的话,收脚力钱。当然,如果被抓,蹲大牢,掉脑袋的 是自己。东西大概都是数码相机,手机,笔记本硬盘之类的高科技产品,因为内外差价30 %,甚至还多。当然也有从深圳这面带毒品的,但那些亡命徒和普通的水客不一样,我没敢 接触。      和我在一起的是阿文,不是什么许文强,只是一个三年\“水\“龄的广东小伙子。到 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为他不会,也不可能告诉我。我问他知不知道这犯法, 而且罪很重。他说当然知道,但没办法,人总要吃饭,出去打工一天赚几块钱不如干这个 ,行情好的话一天他可以赚五百。很多人想抢还抢不到这只金饭碗呢。他还开玩笑,说自 己长得不够帅,要不就可以去当\“鸭\“,虽然一样是卖,但总归安全系数高很多,抓住 了大不了罚款。我也和他跑过几次,在香港的仓库里,看着他熟练的脱光衣服,然后把手 机用胶纸绑在身上,然后套上松垮的外衣。阿文很\“专业\“,身上一次可以绑一百部手 机,他很自豪的和我说,这样还要保证身材不走样,走路不变型。他也知道这样的代价, 任何一次如果抓到了,都可以判个十年八年的。   面对着他自豪的眼神,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想想深圳大概有两三万这样的人扛着脑 袋讨生活,这还是深圳海关私下里的官方纪录。      他们唯一的特长就是有一张香港身份证,这张卡片可以让他们每天无数次的往返于罗 湖桥和沙头角,但他们又不能算作香港人,因为他们很少去港岛,更没法住在中环或者山 顶。稿子最后发了,但我没有提阿文的名字,也没有和报社的任何人说,因为我知道这样 的后果。这不正义,但对得起我的同情心,我不能看着这样一个和我生活了两天的\“朋友 \“因为我而被警察带走。      还有妓女,最被人瞧不起的\“娼\“。在深圳水库边上的一家茶楼,我第一次面对面 ,平等的面对一个妓女,第一次用上半身的理智,而不是下半身的本能面对一个妓女。她 很漂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职业,我只能用贤淑端庄来形容 她。      开始她还很开朗,笑话我说如果让我看出来的都只能是洗头妹。但随后的三个多小时 里,她一直是哭着说的,她说没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静静的听她倾诉,尤其是男人。我很 少说话,因为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话语中饱含着忧郁、无奈和愤怒。那一刻,我感受到 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SODA衬衫,资生堂化妆品背后的灵魂,一个妓女。她也有爱,也 有男朋友,同样在深圳,但她越来越不敢面对这个自己爱的人。我问她深圳那么小,就不 怕万一有一天男朋友知道。她说不会的,因为打工的爱人是不会,也没有能力来一刻千金 的地方的。我知道什么叫做距离,更知道爱情会把这个距离缩小到零。她说自己出台一晚 上要五千块,但真拿到手的只有十分之一,剩下的全要上缴,至于小费,出台之前老板就 会交待好,一般的客人是一千,如果是外国人或是香港佬、台湾佬则要加倍。这也是要交 的,超过的才归自己,也就是说如果客人小气的话,不足的部分只能自掏腰包自己垫上。 其间她接了几个电话,铃响的时候哽咽声便停止,手机拿起之后又是温柔的声音,职业的 笑容。在她眼里,世界就是黑暗的,男人和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男人睡醒之后会付钱。 我 感到惭愧,不是因为我是男人,而是身为男人除了听她倾诉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结束之后从包厢出来,她擦干了泪角,又变回了那么的贤淑端庄,唯一坚持的就 是要买单,我没有争,不是没钱,而是我知道她的心会在付钱的那一刻感受到尊严,更何 况她请的是一个男人。      7月30号,为了赶建军节的版,我去梧桐山,去采访一个山顶哨所。      那天心情特别好,坐着一辆帕杰罗屁巅儿屁颠儿出来了,在风景如画的盘山公路上, 不时的看到一排排的大奔、宝马停在路边,还有一辆这辈子我第一次见的右舵莲花。我很 奇怪,奇怪着偏僻的山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好车。司机用标准的广式普通话跟我解释,深圳 有钱人这些日子流行到山上来打山泉,养生、健康。我恍然之余,看见右边的山沟里,一 堆一堆的民工光着膀子干活,他们在铺一条从深圳市区到盐田的光缆。一边是拿钱买命, 一边是拿命换钱。也许在那些富人眼里,民工们是幸福的,至少那么方便的就可以喝道那 么甜的\“农夫山泉\“。      回到报社,我看见了更不想看见的一幕:一个女人哭泣着跪在采访中心。她的丈夫因 为尿毒症无钱医治,欲卖身救夫,谁能出钱治好丈夫的病她就嫁给谁。没人理她,我听见 的记者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让她去信访中心。我没说一句话,因为在这么多老们面前 我没有发言权。最后她被保安带走了,因为报社里全都装了摩托罗拉的门禁系统,她是混 进来的。\“卖身救夫\“,这个只有小说里才有的四个字我是亲耳听到的,从一个泪流满 面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农妇嘴里。      我不能忘却那跪下来哭泣的背影,透过这背影,穿过那深蓝色的落地玻璃幕墙,后面 就是那18洞的球场和那些烈日下挥杆的\“人\“们……      写了那么多,我也累了,不是心血来潮,就是觉得经历了那么多应该落在纸上,就算 立此存照吧。现在的我还住在北区,那个无数人投诉的地方。像很多大四的学生一样,找 啊找又找不到工作。我没有钱,更没有权,改变不了什么,连自己都很难。但是我再叫水 的时候不会站在阳台上大声吆喝:\“几号楼几零几,送水!\“我会走下去说声\“请\“ ,付了两个钢崩儿之后会说声\“谢谢师傅\“,我觉得这可能会让他们在同龄的天之骄子 面前感到一丝平等与尊重。      我们寝室还是那么脏,那么乱。衣服穿过之后就堆在桌子上,桌子上放不下了就扔在 地上,一轮完了就再拣相对干净的穿。我很懒,很少打扫,很少洗衣服,但我反对请小时 工,也没请过。不是没钱,而是怕那种爸爸妈妈们在外面打扫,自己坐在屋里电脑前听音 乐的感觉。 -- ※ 来源:.泉韵心声 http://bbs.sd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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